从修家具到收藏制作 他用一家博物馆对抗“岁月神偷”
2018-07-04 10:36 | 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 | 吴旭华 摄影 胡扬辉
14岁时外出打工,23岁时“衣锦回乡”,别人带回的是资金,他带回的却是一车车旧家具。当大家都为找不到下一个风口而迷茫时,他却在“中国红木第一村”南马镇花园村建起了古典家具博物馆。这个有着超前眼光的农民就是胡福星,虽然仅有小学学历,“办企业要有文化作为支撑”却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。
胡福星制作的六柱门围架子床
①挡不住古董家具外流 就想方设法买一点
胡福星的初始职业是雕花匠。出生于1969年的他,小学毕业后就开始学艺,14岁到江西打工,15岁来到广东,16岁就成了家具厂的管理人员。
这个家具厂的主业是修补老家具,顺带生产仿古家具。上世纪80年代,北京、山西、江苏、上海、安徽、江西等地的古旧家具源源不断汇聚到广州,经过修理后,依托当地的古玩市场,销售到香港、澳门等地,再分流到世界各地的家具收藏爱好者手上。
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老家具不乏精品,在一次次的过手中,胡福星逐渐看出了门道,也喜欢上了中国传统家具艺术。看着这些精美的家具外流,他无限惋惜,却又无力阻止。于是,他开始攒钱,目标只有一个——购买老家具。他的这番举动让工友、老乡很不理解,因为其他人打工赚钱的目的都是为了建房娶妻以及养家糊口,而当时尚未娶妻的胡福星显然更需要攒钱。
“挡不住好家具外流,我就想办法买一点,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饿不倒。”凭着这腔信念,19岁那年,胡福星购进了自己看中的第一件老家具。之后数年,他一直铢积寸累,老家具在他手上只进不出。基本上,他的收藏对象以广作家具为主。这是因为,广作家具足料精工,用料之豪阔,雕饰之富丽,非其它流派家具可比;而借助广州这一中国南方最大的古董家具集散中心,广作家具在流通成本上也占有较大优势。
大理石镶嵌、洛可可雕花,在胡福星家具博物馆里看到的广作老家具,散发着大清帝国晚期奢侈的气息。它们的雕刻并非今人想象的繁琐,而是花型富丽大气,线条圆润流畅,符合人体使用工学,远非今日的机器精雕效果所能比拟。
胡福星制作的沙发
②自己亲手制作的家具被人当成古董出售
上世纪90年代中期,市场上流通的老家具精品已日渐稀少,而且身价猛涨。顺时应势,胡福星所在的企业也从修补老家具转向了生产红木家具。此时的胡福星已经成家并在磐安创办了家具厂,但他依然保持着到古玩市场捡漏的爱好。
三四年前,胡福星到广州古玩市场旧地重游,发现一套大红酸枝镶大理石的六件套沙发非常眼熟,卖家告诉他这是晚清至民国时期的产品。在反复观察后,胡福星找到了自己当年手作的痕迹——这套产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红木家具,正是依照晚清经典款式古法精制而成,靠背用整木剜制成花卉形状并镶嵌大理石,在被刷上“包浆”后,连见多识广的商贩也看走了眼而当成古物。这套沙发当时售价仅3000元,胡福星后来用22万元的价格回购。
这样的“旧作”回购在胡福星手上发生了不止一次,最著名的一次至今仍轰动业界。
1991年,胡福星得到两棵胸径近两尺的海南黄花梨原木。他用这两棵原木制作了一张六柱门围架子床,床围栏板均用整木镂空雕刻龙纹,最大的栏板与床同长;床顶绦环板也是整木透雕龙纹,显得玲珑剔透;浮雕虎头的三弯腿床脚,让整张床看上去稳健厚重。这张床被一位澳门老板以8.5万元买走,胡福星仅获利2万元。
此床被购走后,胡福星魂牵梦萦,一直想再制作一张。但他很快发现,此时海南黄花梨已面临枯竭,大料几近绝迹,这让他的梦境濒临搁浅。抱着试试看的念头,他找到了那位澳门老板,希望回购。几经谈判,最终出价1300万元回到胡福星手上。
如今,制作这样一张架子床,同样的材料恐怕3000万元也难以备齐。因此近年来,不断有人重金求购此床,都被胡福星谢绝了。他把这件作品当成了“镇馆之宝”,而行家也评价此床系今世所存不多的海黄重器,其价值较之现存的几件著名明式海黄架子床如“侣明室款”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从藏于眼到藏于手,再到藏于心,胡福星早已不再执著于老家具的经济价值,更倾心于家具所承载的文化价值。经过多年的探究,他认为:明式家具并非起源于苏作,而可能是晋作!晋商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雄浑大气的审美眼光,令晋作家具在绚烂中见朴实,无论是造型与工艺,都超过了同时期国内其他流派家具。明中期以来,晋商不再满足于榆木等普通木材制作的家具,于是从福建泉州港购入大量红木,过宁波后沿长江溯流而上,途经各大商埠码头,因花天酒地,银钱入不敷出,遂以红木抵扣,因此回到山西时,红木已经所剩无几。而沿途江南城市获得这些红木后,量入为出,按料精制,形成了今天我们所见的简约纤细明式家具。
在胡福星的藏品里,就有一张大型案桌,案足上方装饰透雕龙纹刀牙,两足间安装透雕龙盘寿字纹花板,如果不是造型壮硕,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苏作家具。其实,它是不折不扣的晋作。胡福星就是在大量晋作家具的修复过程中,从造型比例、雕刻装饰、榫卯结构等,探寻到了晋作与苏作之间的匠艺脉络与基因,从而得出“晋作家具是明式家具的源头”这一结论。
古典家具博物馆内的古门窗
③以古家具为参照 与古为徒夯实发展优势
早在2010年,胡福星就着手建造博物馆。“最初的想法很简单,只想建造生产车间。但因为收藏的古家具实在太多,就想到了前馆后厂的模式,为古家具找个容身之处。”2013年起,他边修复边展陈,直到去年才有了如今的规模。
在这座展馆里,胡福星对家具“新老穿插”,把自己制作的家具与收藏的老家具混搭陈设,营造出独特的氛围。他说自己的这番用心大有深意:“一是可以对比,比质量比韵味;二是可以参考,参考古物的造型比例;三是可以传承,传承前人的技艺工法。”多年来,他坚持“古艺福”的品牌,汲古得修绠,不断地从前人古作里寻找前行的力量。
“现在红木家具界有种声音,说一味仿古是没有出路的,要创新生产新中式家具。”胡福星对此语颇不以为然,“很多人并未真正了解中国传统家具,仿古而不得,摹古而不及,才会有这样的声音。”他仿制一款传统家具,从拆解、拼装再到绘图、打样直到制作,费时一两年是常态,有时为弄清某个特殊结构的意义、某个罕见榫卯的做法,常常要反复研究数月。丰富的家具藏品,就是他的“设计素材库”,但他至今真正过手研究透彻并展陈的古家具,只占了总量的三分之一。好不容易研究清楚的心得,他总会大大方方地与同行分享;同行在制作传统家具中有什么疑惑,也会找他求教。身为东阳传统雕花家具金华市级非遗传承人,胡福星说展示、研究、传播传统家具文化与技艺,既是责任更是快乐。
拥有丰富的古家具藏品,是胡福星难得的文化优势。如何把文化优势转化成发展优势,也是他正在思考的事情。与古为徒,不仅仅是研究并仿制家具这么简单,他正在逐步整理修复老家具中的精品,优化展陈方案,与相关部门联系,邀请高校师生进馆合作研究。与此同时,他看到我市目前还缺乏古家具博物馆,准备把自己的展馆打造成集“产学研旅”于一体的传统家具文化“研学结点”,填补这方面的空白。
品读古门窗里的光阴
在胡福星位于南马镇花园村西田小区的传统家具博物馆里,随处可以看到古木雕门窗的身影,它们或作为展品,或作为饰品,给空间增添了几许独特的韵味。
把这些古门窗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处,胡福星花费了20多年时间。丽水松阳、绍兴嵊州、宁波宁海,甚至江西和安徽,他都跑遍了。“收这些古门窗,不为了营利,也不纯粹为了收藏,主要还是想借助它们,找到古代细木工艺的奥妙。”他说,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当年“东阳帮”的活动范围,因此在木雕技法上差别不大,但内容与东阳本地的木雕有所不同,一些图案取自明代小说中的绣像,并非东阳人耳熟能详的剧目,所以有一定的研究价值。然而他更关注门窗上的“攒斗”工艺,就是把一段段木头借助榫卯结构,拼接成不同的镂空图案,让门窗既通透又美观。这些工艺,如今基本上已经失传了。
这些古门窗里,让胡福星视若拱璧的是两樘“一根藤”镶嵌蕉叶形花格的槅扇门。“一根藤”工艺在东阳许多家具上都存在,并不鲜见。罕见的是中间的蕉叶形花格,镂空几何纹底子上高浮雕麒麟和狮子,曲折的“藤蔓”间嵌着一个个“卡子花”,人物、花鸟、蔬果、瑞兽等,密密麻麻,足见耗工之巨。
这些槅扇门,较东阳传统民居内的门要高大,也有的高而窄。胡福星说,从这些门里可以看到一户人家或者一个家族的财产状况和文化水平。富贵者崇尚绮丽,尚文者偏爱清雅。他有两组造型几乎一致的门与窗,花格拼装成东阳罕见的“风叶”图案,下方安装绦环板。如果不看板上的木雕内容,还以为这些门与窗出自同一户人家。事实上,它们出自不同的年代、不同的地区,被胡福星入手后才有缘邂逅。其中,门上的绦环板用“雕花体”浮雕博古图案,可以看出是富贵人家;窗上的绦环板却用“画工体”浅雕花鸟图案,年代较槅扇门要晚。“画工体雕刻的图案更加清新文雅,可以看出这户人家偏爱文化,重视教育。”胡福星说,主人的审美口味、价值观念,都在这些古老的门窗里得到了体现,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那时候的生活或精致或朴素,这些都是时光淘洗后留下的印记。
这样的古门窗,在这家博物馆里还有很多,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前去参观,与光阴里的古老灵魂对话。